海海鹅业 发表于 2025-1-23 16:50:26

脆香冻米糖



冬日的午后,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老家的庭院里。躺在窝椅里,风里揉合着缕缕熟炒米的清香。本来是邻居家在炒冻米。倏忽间,脑海中突然蹦出冻米糖的倩影。
儿时的家乡纯净如蓝蓝的天,亮亮的水,清、静、柔、和,如同仙界,到处散发着浓郁的芳香。每到年末,村里的家家户户都要准备一些待客用的点心。虽说商店里有饼干、芝麻糖、花生米等零食点心,但大多数农户是舍不得买的,招待客人的零食点心大都出自一双双勤劳灵巧的手。
儿时的冬天,很冷,也特别香。村庄的小巷拐角总是弥漫着浓浓的米香和撩人的糖浠味。
一到腊月,母亲便会忙碌起来,准备为全家制作充满家乡风味的零食——冻米糖。这个时节,我特别兴奋便迫不及待地等待着那一片片黄白相间的冻米糖,如同盼望着新年的到来。
冻米糖的制作过程如同绣花,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。母亲是个土气象专家,会看云识天气。瞄准几个连续晴朗的日子,从缸里舀出保藏半年之久的白花花的糯米,倒入米盆用井水浸透后捞起沥干,放入木制饭甑。柴锅洞里燃起大火,将锅里加适量水烧滚,将饭甑放进锅里,盖上锅盖。灶洞里火红的火焰像长长的舌尖热情地舔吻着锅底。当厨房里蒸汽弥漫时,母亲手里握着一根细长的木棍,揭开饭盖,向米饭里东戳一下,西戳一下,捅出几个通气孔,好让糯米受热均匀。伴随着柴火缓缓燃烧的声音,水蒸气弥漫了整个厨房。在蒸气的作用下,糯米的颜色渐渐变得细腻光滑,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。这时母亲连忙抽出灶里硬木柴,用文火焖上一刻钟左右,将一饭甑热气腾腾的米饭倒入簸箕里,待其稍微冷却后,用手将米饭搓碎。接着,将冷却的米坯放在阳光下的簸箕里摊晒,让其变得坚硬干脆。母亲隔一段时间就走近簸箕将米坯轻巧地揉散,好让每一粒米都能得到阳光的抚摸。
我还记得,每当米饭熟时,母亲总大声吆喝着:“快来吃糯米饭。”当我们狼吞虎咽时,母亲笑着看我们的馋样,而她却不曾尝过一粒。
温度低,米坯受冻,更易晒干,这就要准备炒炒米。事先准备好半脸盆的细沙,用筛子细细筛过,放到锅里炒热,然后抓几把米坯撒在锅里,用锅铲先慢后快地翻动,不知不觉之间,小小的米粒就会渐渐长大,成为一粒粒带着香气的熟炒米。这种时候,我一般坐在灶膛口烧火,每一次母亲将新炒的米粒起锅的时候,我就趁机站起来,用手指捏上几粒放到嘴里。这种炒米的味道,有时会带上几粒细沙,但我觉得香味更浓,有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好吃味道。有好几次,我因为心不在焉,将火烧得太旺,结果米炒焦了,母亲就会忙不迭的说,哎呀,快抽火,快抽火,焦了,焦了,而我不服气地狡辩道,焦了,香味会更浓。
做冻米糖离不开山芋糖浠,糖是冻米甜蜜的灵魂。家乡盛产山芋,每逢冬天,村里人都会用传统的技艺熬制糖浠。每当要做冻米糖时,家家户户的灶台上都会有一锅糖浆在慢慢熬制。将烀熟的山芋泥,加入麦芽和水,倒入盆里充分搅拌,让芋泥和麦芽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。芋泥熟透后,整体倾入布袋,压实,绞紧,用力将汁水挤入铁锅。大人小孩用力揉挤着,直到芋泥变为没有养分的芋渣才罢手。锅灶架上硬柴,点燃,厨房里温度一路攀升。芋汁在铁锅里冒着大小不一的泡沫,不一会儿,诱人的香气袅袅上升。每当这时候,我都猴急似想用小勺子舀一点尝尝,但母亲总是笑着说:“再等一会儿,马上就好。” 锅里是深棕色的山芋糖浆,缓缓翻滚着。我蹲在一旁,目不转睛地不雅观察着这美味即将出炉的过程。终于,糖浠变得浓稠了。母亲拿出盖钵,将糖浠费劲地舀进钵子里。我却乘机出击,时不时用手指沾点那扯不竭的直线条的糖浠送进嘴里,那个甜真是够嚊人的。
做冻米糖最忙人,也最关键。全家都得上阵犹如上战场,我主要负责烧火,母亲主管锅台,父亲负责切糖。一切准备就绪,父亲就将熬好的糖稀挖一大勺放在锅里慢火熬,比及糖浠熔化成了汁水状后,就将冻炒米倒进锅里不竭翻炒。直到现在,我仍然怀疑这是最关键的一道工序,因为这时父亲的神情紧张,母亲的脸上写满专注。他们生怕一不留心就会前功尽弃。
冻米糖要起锅了,满头大汗的父亲将热气腾腾的带糖的米粒从锅中团团捞起,放进案板上木框里,然后用平板双面使劲压实碾平,比及两面都碾得结结实实了,就把木框轻轻取下来,用磨得十分锋利的菜刀开始切糖。
切糖是个技术活,有的人切得又快又好看,又薄又整齐;有的人切得大小不一,宽窄不齐。父亲的刀功还算可以,切出的冻米糖有模有样,横平竖直,像个工艺品。切好的米糖摊上竹筛里,那股浓郁的香气更是让人无法抵挡。我会迫不及待地拿上一块冻米糖放入口中,香酥脆甜,那仙桃般的味道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,我贪婪地吃着,吃出了温暖,吃出了甜蜜,吃出幸福。嘴里嚼着这米糖,我似乎吃出饕餮盛宴,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甜蜜起来,整个冬天也在冻米糖的陪伴下变得温和开心。
做好的冻米糖是要密封保留在坛罐里,搁在小孩找不到的地方。有时我们趁大人不在家,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,找到后,伸手到坛子里拿一小块,不敢吃得太多。但我们嘴馋的时候多,挡不住诱惑,隔三差五地偷吃,不知不觉之间,坛子里的冻米糖也越来越少,直到忽然有一天,我把坛子侧放,眯着眼睛,看坛子里米糖体积越来越少了,才咬牙切齿地发誓不能再吃了。可是过不了几天,我还是抑不住馋虫,暗暗地靠近糖罐。
如今,这种家庭手工制作的冻米糖已经成了一种遥远的记忆。每次过年回家,母亲经常拿着从市场买来的冻米糖让我吃,我只是象征性吃上一二片,母亲见了只是轻轻叹口气。
童年时的冻米糖,是人间美味,米粒中贮满人间烟火的味道,糖味中混合着汗水。这些味道暗藏在我舌尖的味蕾里,常常带给我甜美的回忆,让我想起了这糖,这农家小屋,这人间温馨劳作的一幕。
冻米塘,方方的,薄薄的,似一道道家门,拴住我的乡愁。



作者:左克友



作者:铜陵社科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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